“一个香蕉,”胡安·费尔南多·阿古依拉说,“并不仅仅是一个香蕉。”这位满脸络腮胡子的生物学家一边和我在世界上最与众不同的香蕉种植园里漫步一边说着让我难以理解的话。我们穿过一排排高大的植物,钻到宽大的叶子的阴影中去躲避中美洲中午那炙热的阳光。46岁的阿古依拉在这片面积与一家大型购物相仿的土地上种植了300多个种类的香蕉——绝大多数商业种植园只会种植1个种类的香蕉,也就是美国人每天早餐时吃的那一种。
阿古依拉的农田里的香蕉种类多得令人瞠目结舌。有些香蕉非常粗大,长度超过了30厘米;有些却非常细小,只有小指头那么长。有些香蕉可以生吃,味道甜美;而有些则像西红柿一样可以被切成小片后煮、煎或烤。不过,阿古依拉的目标却是美国人的午餐饭盒和早餐桌。
对于每一个居住在美国、加拿大或是欧洲的人来说,香蕉就是香蕉。这种水果的表皮为黄色,味道香甜,大小均一,果肉坚韧,通常无籽,这种香蕉一般被称为Cavendish。在阿古依拉的种植园中并没有种植这个种类,这位洪都拉斯农业研究基地(FHIA)的首席香蕉种植师说:“对普通的西方人来说,一提到香蕉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Cavendish。”
借用一下世界上最大的香蕉种植商Chiquita的口号:Cavendish“极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物”。香蕉营养丰富,食用方便,而且它的价格便宜,随时都能吃到。香蕉也是美国人食用最多的新鲜水果,平均每人每年要吃11.9千克香蕉(苹果排在第二位,7.6千克)。从基因的角度来看,全世界每年消耗的1000亿根Cavendish香蕉也是最好的食物。每一根香蕉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复制出来的一样,不管这些香蕉是来自洪都拉斯、泰国、牙买加还是加那里岛。这种香蕉最早在东南亚被发现,上世纪早期被引入到加勒比海的植物园,50年后开始大规模商业生产。今天我们所种植的Cavendish的样子和它最早被发现时一模一样。
香蕉所具有的这种一致性使它充满了矛盾。经过人类1.5万年的培植,香蕉已经进化得非常完美了,然而正因为如此,香蕉缺少了使物种健康发展所必需的基因多样性。能够入侵一根香蕉的病虫害能入侵所有的香蕉。只要一根香蕉患上了真菌或微生物造成的疾病,就可能会很快蔓延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毁掉数以百万计的香蕉,使超市的货架变得空空如也。
这是一个可怕的预言吗?这并不仅仅是一个预言,这样的场景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上世纪60年代之前,美国人的饭碗和冰淇淋中还有另一种名为Gros Michel的香蕉。据说这种香蕉比现在我们常吃的香蕉大,而且更好吃。当时的Gros Michel香蕉就像现在的Cavendish香蕉一样,摆满了美国和欧洲的货架。然而在上世纪初,一种名为“Panama disease”的真菌开始感染Gros Michel香蕉。这种真菌专门侵袭植物的叶子,与荷兰榆树症属同一个种类。这种疾病最早出现于南美洲的苏里兰,随后它穿过了加勒比地区,于上世纪20年代到达了洪都拉斯(洪都拉斯当时是世界上最大的香蕉种植国,现在它排在厄瓜多尔和哥斯达黎加之后,名列第三)。
以前,为了不断提高香蕉的产量,香蕉种植者们采用了一种疯狂的方法——将未开垦的土地变成香蕉种植园。他们为这种做法付出了巨大的经济和环境的代价——不仅毁掉了数十亿平方米的热带雨林,而且到了上世纪60年代,主要的香蕉进口商几乎都濒临破产,这使得这种水果的未来变得扑朔迷离(香蕉的短缺甚至成了当时流行文化的一部分。1923年,弗朗克·西尔弗和欧文·科恩在无法买到这种他们最喜欢的水果后写出了一部名叫《没错!我们没有香蕉吃了》的打击乐)。当时美国主管香蕉的政府官员却迟迟未能认识到Gros Michel香蕉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卡耐基·梅隆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即将上市的《香蕉文化》一书的作者约翰·索路里说:“一直到最后一分钟,他们都无所作为。”
Cavendish香蕉在当时还是一种名不见经传的品种。在花了几十亿美元对基础设施进行改造,使之能够适应不同的香蕉种植需求之后,Cavendish香蕉才慢慢地作为Gros Michel香蕉的替代品为人们所接受。这种香蕉最大的优势是它对Panama disease具有抵抗性。然而在1992年,亚洲发现了这种真菌的一个新的变种——它可以感染Cavendish香蕉。从那时开始,第四代Panama disease已经横扫了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澳大利亚和我国台湾的香蕉种植园,现在正在向东南亚蔓延。虽然目前它还没有到达非洲和拉丁美洲,但是专家们一致认为它达到这些地方是迟早的事。最早辨认出了在苏门答腊岛获得的这种真菌样本的佛罗里达大学植物病理学家兰迪·普洛茨说:“在今天这个物资交流如此频繁的世界,毫无疑问这种真菌将大规模地袭击Cavendish香蕉种植园。”
现在全世界都在努力挽救这种水果。关于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危机人们持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其中一种的代表人物是阿古依拉这样的传统香蕉种植者,他们在试验田里种植各种种类的香蕉,希望能找到外观和味道都和Cavendish香蕉类似的替代品种,使消费者注意不到它们的区别。而另一种意见的代表人物则是像罗尼·施温南那样的、手上拥有大量已经被破译的香蕉基因组的生物工程师,他们希望对香蕉的染色体进行改造,甚至把香蕉的DNA与其他物种杂交,制造出一种抗病性更强的Cavendish香蕉,它不仅能够抵抗Panama disease,还可以抵抗其他的未知疾病。
香蕉专家们对拉丁美洲和非洲的作物何时会受到Panama真菌的侵袭说法不一。普洛茨没有对具体的时间进行预测,但是他指出马来西亚的香蕉种植园从完全的商业生产到“彻底失败”只用了不到5年的时间。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一种能用来对付Panama disease的有效方法,而且也还没有找到Cavendish香蕉的替代品种。因此传统科学家和基因学家正在赛跑——不仅是他们彼此之间在赛跑,更主要的还是他们与时间的赛跑。